青田七六聽前屋主亮軒說往事 @ Cacao Dialogue 可可雅的世界對話框

如果自己小時候居住過的屋子變成開放的公共空間，會是怎麼樣的心情？聽前屋主用回憶的方式述說一棟房子的故事，又是怎樣的場景？這天，特別預約了名作家亮軒（馬國光老師）的導覽場次，與「青田七六」這棟八十多年的老房子第一次接觸。

由於馬廷英教授是著名的地質學者，這裡還刻意設計了一面「台灣岩石標本牆」。

頂著花白華髮的亮軒，今年70歲了，這天他穿著POLO衫、牛仔褲，看起來精神奕奕、身子骨還很硬朗，開講之前，他發給大家一張A4紙，印滿雙面的文字是他寫的一篇文章〈青田街七巷六號〉，以「屋中老少今何在門外人車兀自流」點題，藉著這棟老屋的著手整修，以一種和父親對話的口吻，回憶曾經居住於此的過往歲月。因為曾經是屋子的主人，和一般的導覽非常不同，亮軒的開場白就說，他沒有一套制式的說法，每回想到甚麼就說甚麼，所以，「每次都可以聽到不一樣的故事」。

要說這棟屋子的故事得回到1930年，日本統治時期，為籌設「台北帝國大學」（現在的台灣大學），延聘一批教授來台，卻面臨住宅短缺的問題，於是教授們自己組成「高商住宅信用利用組織」，在現今的溫州街、青田街、泰順街一帶購地自建屋舍，其中，足立仁教授便是現在「青田七六」的建造與設計者，那時候的青田街稱為昭和町，約有80戶人家。那個年代，日本正受到西方文化的洗禮，建築上也出現了和洋融和的特色，「青田七六」乍看是棟日式建築，全部採用紅檜建材、卡榫建造，細看卻有著西式的凸窗、百葉窗，庭院裡還有花台設計，許多植栽從足立仁教授時種植至今，包括「青田七六」對面那株超過五層樓高的麵包樹。

從日據時代種植至今的麵包樹，長得非常青翠茂盛。

二次大戰結束，地質學權威馬廷英教授（亮軒的父親）是當時負責接收台北帝國大學的教授之一，也「接收」了這棟足立仁留下的宅院，於是這裡成了亮軒的家。他回憶當時旁邊都是水田，有條大水溝，小孩子們常到那裏抓魚，現在的新生南路當時叫作「中美合作路」，是光復之後鋪的第一條柏油路。

繞著房屋的外圍，亮軒細數這棟房子的變化，曾經前院有七里香、桂花香、夜來香、玫瑰花、茉莉花，充滿花香以及四處飛舞的蝴蝶，高聳的大王椰子、楓香、錫蘭橄欖至今仍在，後院原來有個游泳池，是足立仁為體弱多病的小孩鍛鍊身體而設，到了馬廷英教授時，認為太浪費水了便改成蓮花池，從後院可以看到座敷（榻榻米房間）的窗子，仔細看有片玻璃上有毛筆寫著「有朋自遠方來」的字跡，那是60年前亮軒就睡在這窗邊時寫下的，彷彿是為一段歲月的流逝留下蛛絲馬跡。

後院在1960年代建的磚房剛好可以改成廚房使用。

原屋設計的「陽光室」和外圍，變成玻璃屋與戶外用餐空間。

進到屋內，我們在座敷坐了下來，原本桌上是擺著茶水的，「坐下來喝杯茶感覺多好，後來服務生收掉了」亮軒不由得感嘆，一旁角落則擺著繼母的梳妝台嫁妝。亮軒說，當時很多舊物都找不著了，所幸房屋的大致樣貌是被保存了下來。來到應接室（客廳），地球儀、打字機、算盤、超厚的精裝書上面放著古舊的眼鏡，是緬懷馬廷英教授一生投入地質學研究貢獻卓著的少許物件，亮軒說，在那個還沒有電腦的年代，他父親就用徒手計算的方式精準算出地殼的滑動軌跡，發表「地球剛體滑動學說」對後來的學術研究影響深遠。

亮軒小時候在窗戶上隨意寫下的字跡，反而成了房子記憶的一部分。

座敷內收放棉被的空間。

亮軒繼母的梳妝台也被保留下來。

日式房屋內的走廊稱為「廣緣」或「緣側」，這棟房子的廣緣加寬到180公分。從兩個方向看，感覺不太一樣。

一生專注做學問的馬廷英，對亮軒來說卻是個沒有經濟概念、不懂得顧家的父親，因為繳不出房屋稅，索性把這棟屋子送給了台灣大學，讓學校負責繳稅，只求房子能繼續住就很滿意。自稱和父親「處得不痛快」的亮軒，是在家裡住的時間最短的，直到最後送生病的父親住院，才驚覺父親的長衫裡只剩枯瘦的胳膊，後來父親沒能從醫院返家，原本就和家人疏遠的亮軒就更少來這裡了，在他的文章裡寫道：「您走了，這個家，對我就成了灰，甚麼都沒了」，後來弟弟妹妹們也搬離這裡，亮軒更是「已經很久很久不肯打這兒過，那樣的殘敗，讓我驚慌失措」年輕時沒有眷戀，年歲漸長後卻心疼在國際上享有聲譽的父親如今卻不知有幾個人記得。隨著馬廷英故居被台北市文化局指定為古蹟保護、隨著「青田七六」的整建開放，「我們幾個人總有了個可以回味從前，懷念您這個很不一樣的長者的根據地。」這是亮軒的文章結語，表達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最後來到「應接室」（客廳），採洋式風格。現在這裡擺放一些馬廷英教授的舊物。

亮軒回憶著父親那偉大的、他看也看不懂的學術論述。

亮軒的著作《壞孩子》試圖透過自己的記憶、長輩的描述，寫父親一生的故事。現場購買亮軒會當場揮毫為讀者用毛筆簽名，還附一張詩詞卡片。

很幸運能聽到亮軒老師親自講述這一段前塵往事，很高興「青田七六」能開辦免費導覽的活動，請來各界名人解讀這棟老屋、述說一段歷史，讓它的故事得以繼續流傳。但我深為義務前來導覽的亮軒老師抱屈的是，從頭到尾一個多小時的導覽時間，服務人員沒有送上一杯水、一聲問候，甚至在接近導覽尾聲，所有人還聚集在「應接室」等待老師為著作簽名的同時，服務人員竟然語帶冷漠的上前表示中午營業時間到了，希望我們盡快離開，好似我們妨礙了他們開門做生意，然而「青田七六」不就是因為有這段動人的故事，才吸引許多客人想要前來小坐片刻、感受一份思古幽情嗎？怎就因為要開門做生意，生硬的破壞這「青田七六」之所以存在的最有意義的事，甚至沒有向老師道聲謝。

我和另一半因為順便預約了午餐而繼續留下來。中午，客人陸續進場，把整個屋子擠得滿滿的，鬧哄哄的交談聲，和早晨的寧靜形成強烈對比，我們也彷彿坐著時光機從八十年前又回到現代。這裡供應的套餐，說實在的味道很普通，若不是因為這棟老屋、這個空間，我想餐點的價位至少要打個七折才合理。